2009年10月25日星期天晚上6:30,复旦大学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以下简称“高研院”)在光华楼东主楼2801通业大讲堂举行第一次小南湖跨学科读书会。本次读书会阅读文本为:[美]麦克尔·哈特和[意]安东尼奥·奈格里所写的《帝国》(杨建国等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复旦大学特聘教授、高研院院长邓正来教授主持了读书会。
读书会由复旦大学讲师、高研院研究人员孙国东博士担任主报告人,复旦大学讲师、高研院研究人员吴冠军博士和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政治学理论博士生王升平担任主评论人。
主报告人孙国东借用哈贝马斯提出的解放旨趣这一概念,分析了主要谈了“帝国-大众”范式解放旨趣的不彻底性:第一,他以“帝国”、“大众”和“生命权力”三个关键词为线简单勾画了哈特和奈格里的“帝国-大众”范式,并论证了福柯式“生命权力”在该范式中的基础性地位。他认为:“生命权力”不仅决定了“帝国”和“大众”的存在形态,而且也部分地解释了作者在“帝国”和“大众”之间所设定的德勒兹式的生成性关系;更为重要的是,他们通过将“生命权力”与“非物质性劳动”相结合,不仅将福柯式的“生命权力”与马克思主义给予劳动价值论的阶级斗争理论对接了起来,而且以此解释了全球化时代剥削方式的变化和无产阶级斗争形式的变化。第二,报告人认为,福柯无主体的“生命权力”观是为了对抗主流的“司法—话语模式”的权力解释路径而提出的,这一观念本身对正式制度层面的权力现象缺乏足够的重视。一旦将这种权力观扩展到国际层面,就会在很大程度上遮蔽新自由主义世界秩序的非民主倾向、特别是这种秩序本身对大众的制度化剥削,即全球范围内普遍存在的君主力量与贵族力量狼狈为奸地对“大众”进行了制度化“剥夺性积累”。第三,作者认为,真正以解放为旨趣的马克思主义者,应像马克思和恩格斯当年发现无产阶级那样去发现和甄别新自由主义世界秩序中新的被剥削者或新的“无产阶级”;同时,要遵循马克思,对以新自由主义为意识形态、以“剥夺性积累”为特质的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内在不合理机制进行马克思意义上的“政治经济学批判”。
主评论人吴冠军认为“内在性”(immanence)、而非主报告所谓的福柯式“生命权力”构成了《帝国》作者们的理论基底,并以此对主报告进行了质疑。吴冠军认为要批评两位作者的“解放旨趣”之不彻底性可以,但必须先要理解清楚,他们是以怎样的思路来写《帝国》这本书。为什么两位作者会结合九十年代以后全球化的现实趋向而提出一个至大无外的帝国概念?那是因为:这样一个至大无外的帝国概念,才使得斯宾诺莎主义的绝对内在性真正得以实现。没有东西超越于帝国之上,不再有外部。帝国不再有民族-国家那里的那种核心化的超越的主权者。民族-国家有外部,就使得民众的斗争不仅是垂直的(针对权力机制的核心),而且还是水平的(即施米特所说的“敌人”)。这样一来,垂直的反抗往往被水平的抵抗所取消。而到了帝国时代,这种横向的外部将不再存在,民众可以在全球范围内流动、游牧,甚至流动本身就是抵抗。帝国不再有外部了,没有identities,大家都是singularities。于是,帝国所有的斗争就成了垂直的,民众对抗权力。这就是帝国的“双头鹰”结构之真正的革命性:尽管充满压迫,但恰恰团结了革命性的力量,那个要对抗的“头”清楚了,就不用再彼此内耗(因为没有“外部”,所以再搞水平斗争就是内耗)。因此,帝国到来的本身是有解放向度的:它尽管充满压迫,但恰恰团结了真正革命性的力量。对于两位作者而言,帝国的“总体危机”对于解放事业是好事,因为它在全体的层面上形成了民众在抗争中的联合。
主评论人王升平则指出:首先,《帝国》作者和主报告人在观念上的分歧,根源于他们的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哲学立场的差异。主报告是以帝国作为等级结构的优先性对抗作者设定的帝国作为网络体系的优先性。其次,他认为主报告忽视了微观权力与宏观制度权力之间存在的共通性和一致性:事实上,新自由主义作为一种意识形态,其本身就是作为一种生命权力控制形式而体现出来的,它意图控制大众心理,使他们在无形之中认可其剥削行为,从而达到赋予其剥夺行为合法化的目的,在这个过程中,宏观制度权力与微观权力领域是合二为一的。最后,评论人认为,《帝国》解放旨趣的不彻底性在于其宏观愿景的不明确性和斗争主体选择的分散性。基于此,他认为西方马克思主义列斐伏尔所强调的从日常生活批判入手的做法,可能相较于哈特和奈格里的乌托邦式、没有任何策略建议的理论体系而言,更具对现实的观照性。
邓正来教授对上述发言做了小结,指出孙国东和王升平两位从宏观愿景、大众、产业链、政治经济学等角度所做的批判,揭示出了现代性当中的某些重要问题。不过,涉及《帝国》这本书他着重指出:其一,前人在其个人意义上使用的概念,并不构成对后人的绝对限制。关于哈特和奈格里借用某些概念,有些是形式化、表面化的运用,我们关键要看清楚其意在表达的东西,过于穷究字眼容易把人们的思维带离问题本身。其二,邓教授提出了“帝国的解放性在哪里”、“帝国试图解放什么”、“帝国所谓解放旨趣为何是不彻底的”这些问题,希望大家在精读原典、抓住问题的基础上多阅读一些参考文献,开阔视野,帮助理解、抓准问题。
接着,陈润华、林曦、沈映涵、刘依平、陈媛、龚智慧、李新安、姚选民等其他八位报告人依次做了发言。大家就以下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讨论帝国的合法性是什么?人类中心主义的价值观理据何在?知识本身的正当性是什么?人是爱智的、有反思能力的,这一问题是否是假设,为什么?知识如何以及如何超越伦理之外?现代性除魅的结果是什么?《帝国》作者的问题意识最关键的是什么?民族国家的角色有何变化?政治主体的组织在多大程度上自动有效?等等。
本次读书会是高研院举办的第一次跨学科读书会,入会人员讨论热烈,前后进行了近四个小时。读书会分为报告评论和自由讨论两个环节:在报告评论环节,主报告人、主评论人和其他报告人依次发言,然后由邓正来教授点评;自由讨论环节,每位在场的同学和老师都可以提问,主要针对的是主报告和主评论文章中涉及的问题展开讨论,提倡积极的学术批判。
据悉,“小南湖跨学科读书会”的前身是邓正来教授在原北京“六郎庄读书小组”的基础上于2003年在吉林大学创办的“小南湖读书小组报告会”,迄今在吉林大学已经良好运行了五年。其突出特点是:1.对学员进行跨学科的思想操练,同时引导学员避免阅读过程中习见的“作者死了”或“读者死了”的现象,提倡一种在理论脉络中解读经典而又保持读者自主性的阅读方式;2.由邓正来教授亲自主持和点评,设有严格的读书规则(每次设一名主报告,两名主评论,所有正式参与者都需提交书评文本);3.学员以高研院青年研究人员和国务学员部分博士生为骨干,同时对所有有兴趣的学友开放;4.每1-2年,从相关书评中择优辑录成书出版(原书名为《知识与法律:“小南湖读书小组”文选》,已在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出版3辑)。
为了引导青年研究人员和学生培养平实、深刻、严谨的学风,高研院将拟每月举行一次“小南湖跨学科读书会”,并将其作为高研院的一个常规性和品牌性的活动予以建设。下次读书会的阅读文本为:[加]贝淡宁著《超越自由民主》李万全译,上海三联书店2009年版;主报告人为吴冠军博士,主评论人为陈润华博士和林曦博士。
附录:本次读书会会序
阅读文本:
[美]迈克尔•哈特/ [意]安东尼奥•内格里:《帝国——全球化的政治秩序》杨建国等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
指导老师:邓正来 教授
主持人:邓正来 教授
报告顺序及内容(报告人以提交时间为序):
1.主报告人:孙国东(复旦大学讲师、高研院研究人员)
报告题目:生命权力、新自由主义与帝国——论哈特和奈格里“帝国—大众范式”解放旨趣的不彻底性
内容提要:
本文在梳理“帝国—大众范式”三个关键词(帝国、大众和生命权力)的基础上,分析了福柯式“生命权力”在该范式中的基础地位;同时,基于对福柯式“生命权力”忽视了正式制度之价值的揭示,结合戴维•哈维、诺姆•乔姆斯基等论者的相关论说,指出:将福柯式“生命权力”扩展至国际层面的“帝国—大众范式”在分析全球化时代的剥削现象时遮蔽了广泛存在的“君主力量”和“贵族力量”狼狈为奸地对后发国家和大众进行制度化“剥夺性积累”的现实。作者的结论是:真正以解放为旨趣的马克思主义哲者,应当对当下的那种以普遍主义的新自由主义为意识形态、以“剥夺性积累”为特质的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内在不合理机制进行“政治经济学批判”。
2.主评论人:吴冠军(复旦大学讲师、高研院研究人员)
报告题目:帝国的“解放旨趣”:评孙国东《生命权力、新自由主义与帝国》
内容提要:
帝国所涉及的问题相当多,我自己也整理出了好几条线索,准备分别成文。今晚的评论,我将集中针对国东的主评论文章而展开,指出国东围绕“生命权力”概念而展开的批判性分析的不足性,并着力梳理哈特、奈格里的理论进路与《帝国》的原初写作旨意。只有这样,才能摸清楚,这两位到底要经营怎样的东西,以及,怎样区别他们自己的方案与其它已有的左翼进路。只有搞清楚为什么“帝国”会是解放的,才能进一步去开展国东在其文章里所设定的理论野心——揭示他们方案之“解放旨趣的不彻底性”。
3.主评论人:王升平(2008级博士研究生)
报告题目:帝国:全球化时代的主权及其反抗:评孙国东《生命权力、新自由主义与帝国》
内容提要:
《帝国》与主报告人在观念上的分歧,根源于他们的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哲学立场的差异。基于后现代主义的立场,《帝国》一书认为在当前全球化秩序中,网络结构相对于等级结构具有一种优先性,与此相对,主报告基于现代性的立场,则认为等级结构相比网络结构更具有一种优先性。基于如上等级结构优先的理解,主报告人认为,《帝国》以生命权力这样一种着眼于微观的权力类型为基础,将导致其对宏观制度层面的制度性压制的忽视,因而《帝国》的解放旨趣是不彻底的。作出这种判断,一个重要原因在于主报告人忽略了微观权力与宏观制度权力之间存在的共通性和一致性,而将其当成了两个相互对立的领域。《帝国》解放旨趣的不彻底,其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它没有明确界定大众斗争的目标和策略,其激进的思维方式,使其理论体系从一开始就具有一种强烈的乌托邦和经院色彩。
4.报告人:陈媛(2009级博士研究生)
报告题目:难以企及的家园——评迈克尔•哈特、安东尼奥•奈格里《帝国:全球化的政治秩序》
内容提要:
本文在解读了《帝国——全球化的政治秩序》一书之后,剖析了作者理论建构的基础存在着对福柯之“权力—主体—理性”思想的误读,并在此基础上揭示了帝国秩序的乌托邦:主体的虚拟性;帝国主权与民族国家主权共存的乌托邦;以及全球公民社会的乌托邦。
5.报告人:刘依平(2009级博士研究生)
报告题目:全球化:未来帝国的政治与经济起源——评迈克尔•哈特、安东尼奥•奈格里《帝国:全球化的政治秩序》
内容提要:
若如书中所言,帝国主义的时代已经结束,帝国已经出现或即将出现,而全球化并非只是帝国主义与民族国家历史的最新阶段,而是某种崭新之物。本文论及的就是全球化作为未来帝国的政治与经济起源,以及它所引发的巨大转变。
6.报告人:陈润华(复旦大学讲师、高研院研究人员)
报告题目:何种帝国与全球秩序?——评迈克尔•哈特、安东尼奥•奈格里《帝国:全球化的政治秩序》
内容提要:
本文在梳理《帝国:全球化的政治秩序》一书主要观点的基础上,对其如下几个方面进行了质疑:秩序有没有整体性?什么样的整体性?何谓帝国的没有边界、规则没有限制?所谓“自由的力量”为何物?所谓“生态政治的发展”为何物?“自由人的自由人联合体”是什么?等等。在此基础上,作者以阿拉伯问题、中美洲问题、南北韩问题邓为例对国家消亡和帝国诞生以及发源于“征服”的世界秩序等问题进行了探讨。
7.报告人:龚智慧(2008级硕士研究生)
报告题目:帝国或者大众:全球政治秩序的本体图景
内容提要:
Empire 和Multitude,即帝国和大众,是哈特和奈格里在拨开时代面纱之后呈现给我们的景象。超越了先验论基础,具有物质性、实体性和具有自生成力量的帝国与大众,是作者为我们提供的全球政治秩序的本体想象。从本体论而言,大众才是最后的解放力量,帝国则会消解在大众中。然而从认识论层面来说,帝国所包含的历史逻辑也许比大众所包含的解放意旨更为重要。本文试图从认识论的角度来解读对《帝国》一书中对帝国的规定,将帝国视为全球政治秩序的本体图景,哈特和奈格里所赋予帝国的特征恰恰是帝国作为全球政治秩序的本体的基础,比如帝国的动力机制、时空维度以及生态政治生产,无一不昭示着帝国作为全球政治秩序本体而存在。然而,从认识论层面对帝国和大众作本体分析,终究没能摆脱历史观念的束缚,真正的本体还有待讨论。
8.报告人:林曦(复旦大学讲师、高研院研究人员)
报告题目:全球化时代的除魅情结——评迈克尔•哈特、安东尼奥•奈格里《帝国:全球化的政治秩序》
内容提要:
从启蒙运动开始,西方学者就一直在对宗教进行除魅。到了工业化时期,这种除魅情结经历了一次转变,转而对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的信仰进行除魅,换言之,是对已经除魅的世界进行二次“除魅”。这种除魅情结在全球化时代进行了第三次转变,即对全球化的除魅。借由“除魅”这个概念,本文将分析,《帝国》洞察到当今世界把全球主义宗教化的趋势,以及在这一背景之下抗争和除魅的必要性,与此同时,哈特和奈格里亦陷入其论证在历史性上自相矛盾的窠臼。
9.报告人:沈映涵(国务学院政治学博士后)
报告题目:民众意识的觉醒与帝国秩序的建构——评《帝国:全球化的政治秩序》
内容提要:
作者通过时间、社会组织和社会发展动力三个方面的坐标轴建构了其有关帝国的理论模型,其中,劳动方式的转变是帝国形成的基础,由此,作者开放出帝国建构的主体性维度,指出全球治理只有通过与民众的主体性紧密结合才能发挥作用。在民众的主体性维度中,民众的主观意识被作者赋予了至关重要的地位,然而却面临着民众的意识能否摆脱自身民族的烙印这个根本性的问题,即民众如何能够实现对于民族国家之超越的自我觉醒和自我救赎。实际上,哈特和奈格里对民族国家的超越是建立在西方的经验基础之上,然而中国却始终存在着稳定的文化共同体,中国的“民族国家”并不是近代以来的产物。
10.报告人:李新安(国务学院2008级博士研究生)
报告题目:永久和平论还是帝国主义的新宣言——评《 帝国:全球化的政治秩序》
内容提要:
面对全球化的趋势和多极世界权力体系的矛盾和冲突,西方的学者提出解决问题的途径:帝国秩序的建立。新的帝国既不是传统侵略的帝国主义,又不是单一主权国家主导下的世界新秩序,而是一种建立在超国家基础上的,以经济的生产为动力的新的权力体系。这样的预言的前提基础和内在逻辑是什么?这样的论证是否能够解释人类未来的发展趋势,本文就这些问题做出探索性的解读。
11.报告人:姚选民(国务学院2009级博士研究生)
报告题目:全球化的政治秩序:帝国,抑或村落?——评麦克尔•哈特、安东尼奥•奈格里合著《帝国》
内容提要:
在阅读麦克尔•哈特、安东尼奥•奈格里合著《帝国》后,即刻浮现在脑海中的狐疑便是,用“帝国”这一全球性分析框架来分析或界定全球化的政治秩序合适吗?在对著者对“帝国”的界定进行文本审查后,笔者认为著者用“帝国” 这一全球性分析框架来分析或界定全球化的政治秩序具有三大致命的缺陷:(1)“帝国”的类国家化(2)“帝国”对当下全球化政治秩序的合法化(3)“帝国”的“历史终结论”论调。基于此,笔者于是引入建基于中国生命体验的“村落”这一全球性分析框架以图批判和超越著者的“帝国”这一全球性分析框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