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明:从海外华人研究谈迁移、本土化与交流

发布时间:2010-05-25

2010年5月20日晚上6:30,复旦大学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以下称“高研院”)、“中国深度研究高级讲坛”在光华楼东主楼2801“通业大讲堂”举行了第二十八场主题讲座。

著名人类学家、香港中文大学人类学系前主任陈志明教授担任主讲嘉宾。复旦大学特聘教授、高研院专职研究人员纳日碧力戈教授和上海大学社会学系陈江华教授担任评论嘉宾。

讲座由复旦大学特聘教授、高研院院长、复旦大学当代中国研究中心主任邓正来教授主持。他欢迎了陈志明教授来复旦高研院“中国深度研究高级讲坛”演讲,简要介绍了陈志明教授的学术背景与学术专长,并分别介绍了本次演讲的评论嘉宾纳日碧力戈教授和陈江华教授。

陈志明教授本次讲演的题目为“从海外华人研究谈迁移、本土化与交流”。首先,他指出:迁移、本土化与交流是相关的。随着迁移和定居就有本土化的过程,而迁移也带动不同文化和人群的交流。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迁徙的历史,人类从一个地方迁移到另外一个地方然后定居下来,久而久之成为一个地方的人民。就以中国的汉人而言,今日有些广州人的祖先来自杭州、福州等等,不是自古以来都是广州的“原住民”。汉人移居海外其实也是自古以来汉人迁徙历史的延续,而今日中国人已经迁徙到世界各地,可以说在世界不同的城市都可以找到华人。

其次,陈志明教授谈及英文所用的Chinese diaspora,认为其应该只指这些还与中国有千丝万缕关系而且还认同中国的新移民。中文学者一般将diaspora译为离散或散居,陈教授则建议译为“流寓”或“寓居”,进而指出其研究对象一般所说是海外华人,包括了海外寓居华人和海外本土华人。

再次,陈志明教授将“本土化”视为移民适应地理和社会环境的过程以及其所产生的本土意识。这个过程不仅会影响移民或他们的后代的文化认同,通过意识的转变也会影响他们的自我甚至族群认同。陈教授举出了马六甲的娘惹(葬礼)、马六甲峇峇的传统婚礼、登嘉楼Kuala Berang华人的房子等例子说明海外华人语言和饮食这两方面的文化持续和创造的多姿多彩,有待学者进一步做研究。

本土化本身也具有多向性,对之进行的研究将触及多方面的课题,事实上,由于本土化而成为华人文化的一部分的文化特征带给华人具有情感的生活习惯。这些华人再迁徙到另外一个国家也会把这些本土化的文化特征带到新的环境。当然他们的后代会在那个新的环境本土化。就是已本土化的华人“回”到中国,他们也如此。这可从在中国的印尼归侨中体现:他们喜欢以印尼马来语交谈,也常做印尼的地方菜肴。

最后,陈志明教授强调:当下中国是一个日益壮大的超级大国,中文的世界的地位也日益被重视。不只其他国家的人们要学中文,各地的华人也更有机会学好中文。中国政府也在国外推动中文教育与中华文化的传播,包括办孔子学院,这有如美国在世界各地办林肯中心和英国在世界很多城市开办英国文化协会一样无可厚非。我们可以预见会有更多的华人能够以普通话交流,这会使他们更加体验到跨国界的华人认同。国籍认同是国家所强加的,在国家入境处显而易见。他强调:我们不是在提出什么世界华人共同认同,而是人类的交流应该超越国家或者族群边界,但语言的不同和民族主义往往使人类强调有边界的认同,而不能走向无边界的认同。

陈志明教授还指出:当下全球化所带来的时空压缩改变了迁移的本质和含义。跨国迁徙已经成为常事,一个家庭的成员可以分布在几个国家而且还可以保持密切的联系。在这跨国网络的时代我们不止有一个故乡,也可以同时有两个甚至超过两个家乡。21世纪的迁移和跨国寓居已经不像19世纪的离乡背井,而是全球化跨疆界的生活,个人在有适当的条件之下选择在世界的不同角落建立家园。

评论嘉宾纳日碧力戈教授指出:其一,陈教授以自己的生活和生命实践,熟练运用族群理论,把“观念符号”和“本真现实”紧紧勾连在一起,用小故事讲大道理,这样的话语风格值得我学习。其二,受到全球化经济与现代运输技术的影响,同时在不同国家工作、生活和来往的人越来越多,因此21世纪人们对国家归属也会有较松的看法。目前,越来越多的人不再视国家和国民归属为专一的,他们可以同时持有多个国民身份而且不受爱国意识形态所左右。他们可以爱一个国家和社会,但又能够超越意识形态的爱国。其三,诚如陈教授所指出的,以往研究族群关系较注重群体间或结构性的互动,其实我们也应该研究个人与个人之间的互动(interpersonal interaction),而且不妨坚持一种“有族而不唯族”论,跳出民族以更好地看清民族。其四,族群问题的解决尚有待于学界进一步研究,例如在不同国家华人与主流民族的国家整合的程度尽管不一样,其中涉及到公民归属、国家想象、政治经济参与等一系列问题。此外,纳日教授还就“整合”(integration)视角看待族群和认同问题发表了见解。

评论嘉宾张江华教授指出:第一,正如陈志明教授所指出的那样,很多国家都有中国新移民与在地华人合作与分歧的现象。这涉及到的多元认同、再本土化、文化交流等问题在全球化的语境下日益重要和复杂,亟待学者深入研究。第二,相较之下,中国传统文化在海外华人圈保留较多,而且影响较大,借助其视角来看待和研究中国本身的问题或许将带来新的帮助,这和人类学以前提出的从边疆看中国是比较相像的。第三,张教授通过个人经验指明生命史的某一阶段常常对认同产生极其重要的影响,这其中或许有复杂的心理社会原因,此外,他还对承认多重国籍是否引起公民权冲突这一问题谈了一些看法。

陈志明教授对两位嘉宾的点评做出了回应。他指出,其一,族群关系是歧视和政治相关的课题。作为少数群体,华人移民在现今的国家里多多少少还会遇到歧视。早期到美洲的中国苦力工人受尽白人的歧视是与他们的低贱地位和当时的白人工人的经济利益以及主流社会的种族主义有关。其二,认同归属是有情感和选择性的,并不是寓居海外十几年就会放弃原有的归属。既然是中国人,移居海外并不会使得他们就放弃中国人的感情。况且在现今的世界,国家归属也并不只限于一个国家而已,尽管很多国家还只承认一个国籍。

接下来的问答环节中,观众席反响热烈,主要提出了如下问题:中国语境下的葬礼是否能有笑容,为什么?是否要区分认同和认同的价值?人们对国籍的认同存在许多变化,关系到民族国家的归属,特别是在战争的时候,问题将更为复杂,您怎么看?海外华人的中国认同的基础是什么?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移民不同代的人之间思想和行为方式上的差异和冲突有什么新的特点?等等。

陈志明教授对观众的提问一一做出了回应。他主要指出,其一,认同是多方面的,在个人方面,如自我认同、性别角色认同;在群体部分,如阶层认同、文化认同等,族群认同是个体可能发展的众多认同之一。其二,海外华人争取利益的方式和策略是多种多样的,例如美国华人是通过与其他少数群体联合的方式来争取自己的合法权益,印尼的华人通过报纸、电台等传媒表达自己的声音等。

最后,邓正来教授对陈志明教授的精彩演讲、两位评论嘉宾的深刻点评以及广大同学的积极参与表示了感谢,并对本次讲座做了简要总结。他指出,人类学研究的对象,这些有认同困惑的人在生活中真的有问题么?他们的问题究竟是社会价值序列安排的不同,是政治经济制度文化的不同使得他们采取不同策略的问题还是问题本身的?这背后可能还有一个知识和意识形态建构的问题,到底是那些生命经验本身出现了问题,还是我们做理论研究的人把它变成了问题?这些都引发出了许多问题,是需要我们继续认真思考的。

香港中文大学张展鸿教授、Joseph Bosco副教授、吴科平助理教授、王丹凝讲师,上海大学巫达教授,复旦大学社会学系潘天舒副教授以及高研院研究人员林曦、刘清平、陈润华、孙国东、沈映涵也参加了本次讲座。